圖為摩西·薩夫迪（Moshe Safdie）在波士頓總部辦公室中。1964年，薩夫迪在加拿大蒙特利爾創建了事務所，但過去的近50年來，他都將總部設在美國波士頓一座幾乎完全被常春藤覆蓋的磚砌舊建筑內。多年來他堅決讓公司團隊保持輕巧，因為他希望從始至終參與每個項目。攝影? Gieves Anderson

2023年5月，摩西·薩夫迪夫婦和事務所合伙人Charu Kokate出現在新加坡盛裕集團總部的施工現場，建筑正在進入最后的驗收和調試階段。

這是薩夫迪建筑事務所在新加坡的又一個“花園”項目。每次薩夫迪來到新加坡出差，從飛機落地樟宜機場，車行至金沙酒店下榻，都能路過兩個新加坡的國家級封面建筑作品，它們是薩夫迪年輕時立下的那句“一人一花園”的箴言的實現。薩夫迪此行的另一個目的是濱海灣二期擴建項目的匯報，薩夫迪笑著說：“我有以色列、加拿大和美國三個國籍身份，但感覺自己也算得上是被新加坡‘收養’了?！?/p>

“星耀樟宜”的建筑面積達到135700平方米，涵蓋了機場陸側運營設施、室內花園、休閑景點、零售空間、餐廳、咖啡廳以及酒店設施，并通過人行天橋直接與航站樓相連，能夠同時為過境旅客和當地民眾提供難忘的體驗。入口花園強調出南北、東西兩條軸線，起到引導客人的作用，同時在內部設施與其他航站樓之間建立視覺聯系。圖源? Safdie Architects

純粹樂觀的性格底色，讓薩夫迪渾身上下透著一種慷慨與溫暖。如果說建筑師的性格與他的作品存在一定關聯的話，那“奇境花園”般的星耀樟宜、現實版“空中花園”的金沙灣娛樂城所帶給世人的這種驚喜，應該就是來自他天性中的樂觀主義?！耙咔榻o我的機會是，去年我終于完成了自傳?！苯衲?5歲的薩夫迪說，“我還沒法想象退休這件事，我們拿到的設計機會都很棒，而我很享受其中的每一刻。我認為自己還不會退休，只要我還健康且頭腦清晰?！?/p>

超過200種植物圍繞著位于中央的“雨旋渦”（rain vortex）——這是全世界最高的室內瀑布（約七層樓高），從建筑拱頂上的圓洞一路傾瀉至底部的森林谷花園。瀑布的流量最大可達到1萬加侖/分鐘，可以起到為景觀環境降溫的作用。圖源? Safdie Architects

“我們需要堅持一些神奇（magic）的東西”，薩夫迪堅持認為，好的建筑應該擁有某種“神奇”的特質，而不僅僅是滿足功能，更對所謂“地方的力量”深信不疑。但與此同時，他也提醒道，“神奇”應該落地——“如果有建筑師忽視了監督和審查圖紙的艱苦工作，那他們將永遠不會得到自認為將得到的建筑?！?/p>

在言必稱功能需求的建筑設計界，薩夫迪喜歡用“目的”（purpose）而不是“功能”（function），“大多數人想到功能時，考慮的都是動線、空間利用、或者管線設置。而建筑應該有一個更高的目標，比如學校的目標是成為一個利于學習、讓學生和老師互動的好地方。雖然每個空間都可滿足單獨的功能需求，但有一個‘目標’遠超于這種需求?！?/p>

晴宇公寓（Sky Habitat）是新加坡最具人居思考的住宅項目之一，它由兩座38層的塔樓組成，共容納了509個住宅單位。這是薩夫迪在2016年在新加坡完成的棲息地住宅，中文名極富詩意——“晴宇”，很好地體現了薩夫迪對該項目的設計暢想：在晴空下，每一戶人家都能充分享受到自然的饋贈。攝影?CI&A Photography

年少得志后，一度登上了新聞周刊封面的薩夫迪經歷了比較長一段時間的失意。他的自傳《如果墻壁會說話》一書，揭開了他時常會有的一種無法與主流同步的感覺。比如，他辭去了哈佛大學設計研究生院（GSD）講席教授的職務，因為他感到與其他教職員工的脫節；再比如，他多次提到他在魁北克乃至加拿大找不到工作；同樣在1981年，在《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上發表了一篇充滿爭議的文章，批判了建筑后現代主義的支持者——指名道姓，充滿挑釁。

在那個年代，薩夫迪仍然選擇旗幟鮮明地避開了后現代主義，“因為后現代主義設計缺乏謙卑和以人為本的服務精神”， 將自然元素（花園）與建筑材料置于同等的優先級。多年來，薩夫迪已然習慣了在行業的時代精神之外工作。

新加坡盛裕集團全球總部效果圖。盛?？毓杉瘓F位于新加坡首個設置于熱帶雨林地區的清潔科技園區（CleanTech Park）之內，坐落在一片未經開發的綠地之上。它將與當地自然景觀和諧相融，充分體現新加坡“花園城市”的特色。圖源? Safdie Architects

命運的奇妙就在于，就在他步入中年之際，建筑學開始批判那些無法打開窗戶的鋼鐵玻璃大廈，從而被引向了一個新的時代，這場“綠色革命”追上了薩夫迪一直以來堅定的步伐。市場終于成為了他“花園理想”的沃土，一個理想主義者受到現實世界的擁抱，并在商業上大獲成功。

在購物中心與濱海長廊的交匯點上，直徑22米的亞克力巨碗模擬出一次次令人期待的“降雨”。水流以每分鐘22700升的速度涌入，在其中翻滾成巨大的漩渦，達到最大重量時傾瀉而下，在下方商場中創造出室內瀑布。圖源? Safdie Architects

早在1975年，那個時候這個南洋小國剛剛成立十年，薩夫迪便踏上這片土地?！斑@里的熱帶氣候使得植物生機異常繁茂，到處都是綠色，這是我對新加坡的第一印象”。然而薩夫迪的新加坡建筑之旅，開始于一次頗為隨意且不可思議的偶遇。2005年某個氣溫清冷的一天，在以色列亞德瓦希姆大屠殺紀念館，薩夫迪在排隊等候進入洗手間，一個人坐著輪椅在他面前停下來，正是此人為薩夫迪建筑師生涯，帶來了巨大的機遇。

以色列猶太屠殺紀念館是以色列官方設立的猶太人大屠殺紀念館，位于以色列耶路撒冷城西的赫茨爾山（Mount Herzl），是世界最大、最有影響力的大屠殺紀念館。1953年根據以色列國會通過的《猶太大屠殺紀念法》成立，為紀念600余萬被納粹屠殺的猶太人。圖源? Safdie Architects

大屠殺紀念館講述的是一個人類歷史上最可怕的故事，而薩夫迪認定，這座建筑不是關于憤怒，于是他的設計是讓建筑穿過山體，讓大地承載那些敘事，隨著觀者越來越深入，感受深處地下時大地的厚重，情緒上的痛苦和憤怒，漸漸被戰勝。當坡道開始上升，人們從山的另一面穿出來那一刻，看到了光、看到了綠色，看到了生命，看到了耶路撒冷的森林——我們就在這里，我們還活著！

這位被薩夫迪深深打動的業主，正是拉斯維加斯金沙集團主席謝爾登·阿德爾森(Sheldon Adelson)。一系列的創舉就這樣開始了。不得不說，一個在醞釀中的亞洲娛樂城，與以色列大屠殺紀念館之間的鴻溝是巨大的。在接下來的四個月時間里，薩夫迪建筑事務所參加了緊張的濱海灣金沙項目競標。

新加坡濱海灣金沙（Marina Bay Sands），這是一個大型的混合用途開發項目，因一座空中公園連接三座摩天大樓而全球聞名。世界上最獨特、最昂貴的空中公園之一——在濱海灣金沙娛樂城三座55層高的塔樓頂部，擁有著約1萬平方米的樹林（考慮了樹木能承受極端的熱環境和風環境），一條慢跑步道，一個公共觀景臺，多個花園、餐廳，以及一個懸挑而出的無邊泳池。亦是電影《摘金奇緣》（Crazy Rich Asians）的背景。圖源? Safdie Architects

彼時，薩夫迪感興趣的點并不是如何設計一個賭場，而是如何創造真正意義上的公共空間。之后的故事，從“空中花園”新加坡濱海灣娛樂城，到新加坡標志性社會住宅晴宇公寓、再到“奇境花園”星耀樟宜航廈等一系列建筑項目的實現，給綠色獅城增添了一筆國家級的巨大光環與榮耀。對于一位建筑師來說，一言蔽之，薩夫迪在城市的尺度上擁抱了他的“花園理想”。一個理想主義者收到了來自現實世界的擁抱，這是多么鼓舞人心的一件事情！

濱海灣金沙娛樂城，以不同建筑共同交織、融合成了一個清晰的公共步行及聚集空間的網絡，同時作為新加坡一系列濱水開發及建設工程的重要組成部分，重新定義了這座城市的核心。項目規劃靈感來源于羅馬的大型城市，宏偉的公共建筑及其附帶設施，成為了公民生活的中心及焦點。圖源? Safdie Architects

然而在薩夫迪的語言體系里，他從來不會用“低碳、可持續”這樣的字眼，也堅決拒絕給任何東西“洗綠”，在他超過350頁的回憶錄中，他從未提到過氣候變化、全球變暖或碳排放?！拔疫x擇了不提”，薩夫迪說到，“我發現‘可持續性’這個詞已經被濫用，并成為了一種營銷手段”。這樣看來，在這個領域，他可能再次與行業的時代精神不同步——時代精神正贊揚以量化的措施來減緩氣候惡化，即使大尺度的建筑也一樣；而他仍然堅持長期以來的原則，做“負責任的設計”。